调情界刘益谦/爱的怯懦

履新银监会的尚福林主席在证监会任上结束了中国的庄股时代。不管那个时代有多么不值得纪念，许多人还是以庄股小说的方式纪念它。我想从这些小说里学习怎么调情。中国人的调情水平一般，尚未在这个领域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我的调情水平在中国人中又处于中下。我不能自我放弃这个学习提高的机会。

有人担心我这是在缘木求鱼，因为光是金钱就足够刺激了，小说作者没必要再加入爱情和性的成分。似乎确实是这样。在《我做了一回庄》中，唯一的女性角色是一个提着菜刀的大婶：刚刚抢劫她的匪徒没有多余的手拿就把凶器扔在案发现场，于是大婶操起这武器进行追捕。-为了成为一个男子汉，是否应该浪费时间修炼《葵花宝典》？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

调情调什么

中国操盘手式调情的重要部分是介绍自己的兴趣爱好和世界观。《时光倒流》讲述了一个中年男子到外地出差坐庄的故事。主人公乔峰宣称热爱研究晚清到现代的中国史，女研究生钢琴家罗敷马上应对说《剑桥晚清中国史》就告诉我们历史不仅仅是革命史和斗争史。另一类核心著作是武侠小说；和庄家调情，你不但需要掌握足够多的冷知识使得谈话进行下去（黄蓉他妈叫做冯衡），同时要若无其事地把心理测试隐藏在谈话中。你可以问他金庸小说中最欣赏的女性是谁？如果他说是程灵素，那么你就要小心考虑是不是应该投入太多感情，因为程灵素最后为所爱的人而死，这说明该男子爱自己胜过爱他人。同时哪怕是一个女孩子你也可以学习算命。在《金雾》中，失意庄家沈强在公司政治中落败，郑慧敏急忙把他的手抓过来，通过掌纹分析认为他的事业在四十岁的短暂中断之后就非常通达，善解人意的郑让沈强产生了“奇异的感觉”。这可以与沈强的妻子无名氏相对照。无名氏在小说中负责相夫教子，但是在关键时刻则是指明哲学出路的重要NPC。面对失意的沈强，无名氏通过纵观人类历史，认为这种公司内耗随着人类科学的发展而不断恶化，从而导致了人类社会及其生存环境的生命周期的缩短。沈强无语凝噎。

这类小说中广泛宣扬世俗智慧。欢场女子陈媛引用佛祖的话，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此生与你擦肩而过；她发狠要在此基础上加码二十倍换来与乔峰再次相遇。在稍微平常一些的男女关系中，操盘手北方人周军欲擒故纵说担心上海人看不起外地人，上海女孩苏敏果然中计，说不是针对你，哪怕是高等华人，只要他浅薄又愚蠢，我们也看不起他。《基金经理》讲的是红白两朵玫瑰为了一个有野心的年轻人雷胜平而牺牲凋零的故事。大胆又执着的现代美女记者方芳极力阻止雷胜平饮用可乐，但是雷胜平并不知道为什么方芳说“你们男生喝可乐对身体不好”，极力追问之下方芳又守口如瓶，只好自己回家上网搜索答案。而雷胜平与校园恋情白玫瑰于淑云的调情则主旨宏大，两人打赌毕业之前上证综指能否突破1700关口，赌注是一顿必胜客。紧接着雷胜平打跑了一条从老乡处借来的大狗，成功把于淑云安全护送回宿舍。

文艺腔

虽然坐庄小说的中很多的主人公都是投机上的天才，女孩面前的白痴，但是这不影响文中时不时闪烁言情小说的光芒。当翻过了上海人外地人争论那一页，周军和苏敏徜徉在上海滨江森林公园，周军充满志向的说，喜欢上你之后，我才发觉这个世界有多么光明，我要干的事有那么多。我近期的计划，就是要成为富翁。在昏暗的灯光下，雷胜平脸色有些泛红，他认为方芳的美丽属于那些能够真正理解她，懂得她，欣赏她，爱她的男人，而雷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于是他说，方芳，我们真的只是兄妹么？《操盘手》是一本半自传体小说，其中的男主人公也叫乔峰。当他们一行三人在深圳遇到一场充满风情的雨的时候，乔峰说，我觉得南方的雨特别温馨，就像南方人的性格。同行的女伴一针见血的指出，让你温馨的不仅是这场雨吧？这个契丹人没有说话，但是脸上却露出幸福的表情。

但是很多片段也显现出作者的草率。在《操盘手》尾声，乔峰到首都机场为朋友吕太行的妻子赵熙接机（似乎此时两人已经在一起），在出租车上他想表达来不及买花送给赵熙的意思。于是他说,这次时间紧，我必须先去接活的动物玫瑰，再给动物玫瑰买植物玫瑰。调情功能低下如我也有两点疑问：人家人妻会不会认为时间紧只是借口，其实真相是不上心？另外我也很怀疑人妻是否喜欢被称为动物。

当然更多的桥段有着极强的可操作性。《金雾》里的公关唐晔对暧昧中的营业部经理黄立恒撒嬭说，你可不能对我要求过高，男人和女人不一样。黄立恒说，别的女人我不管，但对你就得高要求，他停顿了一下，神秘地解释，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时光倒流》中的乔峰利用女人喜欢小动物的弱点，趁罗敷不备冷不丁地问她，想不想要看我儿子的照片？罗敷兴高采烈地接过来，只看到乔峰儿子满面笑容，正在和恐龙共舞。之后，乔峰称赞罗敷是有理想的靠谱女青年，并询问是不是北大学生都有这个特点？罗敷听了很受用，但是她有所不知目下的中年男子正是北大师兄，他在自己身上不仅寄托了灵与肉，更寄托了青春，诗歌和理想主义。

现实感

庄股小说中不出现人间烟火是不尊重事实的，更是不尊重读者的。生意要在酒桌上商谈（女秘书也可以故意在这个时候问老板是否在大学时看盗版成人电影）；因为天干物燥，大家决定前往欢场（《时光倒流》里一家叫做红都，另一家叫做动感地带）。俗话说大丈夫不拘小节，但似乎小人也是这样。庄股小说的小人往往水平不行，但是调情时从来简单粗暴绝不畏手畏脚。《金雾》的反派小白脸总裁刘耀泉再次见到上次在夜店邂逅的唐晔时，他说唐小姐你是夜店之王后，我始终难以将你的倩影忘怀。当唐晔知道刘耀泉有家室于是说“一个男子，有家庭和妻子，就不应该再去爱别的女人”时，刘耀泉忙说，你太漂亮了，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了。如果我的妻子能有你这么漂亮，我就天天守着她，哪儿也不去。在《基金经理》中，为了拯救面临集中赎回的雷胜平，方芳忍痛从了乘火打劫的私募老板姜洪文；“宝贝儿，想死我了”，这只肆意撕扯的变态野兽在制造了巨大的疼痛之后，留下了一个残缺的方芳。营业部经理黄立恒对唐晔说，我喝酒眼花之后，仿佛看到我的嘴长到你的脸上；我进行了小范围的调研，听到黄的话调研对象的第一反应是“鸡鸡长在脸上/脸长在鸡鸡上”的恶俗笑话。

在那个商务宴请还是喝XO的年代，沈强已经开始思考干革命干垮了身体值不值得的问题。想不通的时候，他就把生鱼片沾满芥末才吃下去，让强烈的辛辣带来连续的喷嚏，帮助自己七窍通畅。当离婚后成为别人情人的唐晔面对工作情感上的双重压力想要逃离北上广，玩世不恭之徒黄立恒对她的开解对当代青年仍有启示作用。想通了的唐晔最后还是从家乡回到了上海；她带给黄立恒一包没有包装的香烟；我以为她撕掉了吸烟致人阳痿的警告，事实上这是她亲手特制的土产，在爱情小说中这称为定情信物。

渴望一段真感情？

沉浸在调情海洋中的我开始思考这些小说中是否存在真感情。《时光倒流》中，乔峰和罗敷相约巴黎和西藏这些浪漫之都，但是最后两人是在乔峰没有搞定上市公司，坐庄失败之后一拍两散分头去的。他们真正一块儿去了苏州和庐山旅游；在崩盘前夕，相当于霸王和虞姬在垓下共进最后晚餐的时候，乔罗两人去了武夷山。那里山风拂过带来花香，远处的一处茅房，一架水车在风中轻轻摇动，罗敷说好像世外桃源。乔峰则想到了郭靖/黄蓉受瑛姑指点，到桃园县找一灯大师治命救伤。“城池俱坏，英雄安在？”过去十年乔峰属于证券市场，本来想终于能够为自己做一回庄；没想到失败就在眼前，之后还是只能回到贤惠的妻子和聪明可爱的孩子身边。这么一来，本书出差遇小芳的情节又加上了廊桥遗梦的戏码，为已不平淡的感情线又增添了一抹亮色；可惜我没有被感动。

吕太行坐庄的股票崩盘，被监视居住在亚运村附近的villa里。赵熙收到了他EMS寄过来的断肠离婚协议，不祥地预感到他会自杀，于是飞速收集细软赶到太行处。负责监视的保卫干事没有认出女扮男装的赵熙，前一秒还在感叹，他妈的，这个家伙，到了这个时候还有朋友来看他；后一秒已经被赵熙调制的特制热茶迷倒。在这个相当于霸王和虞姬在垓下共进最后晚餐的时候，赵熙居然说服了决意赴死的太行。伤感的泪水模糊了怜悯的视线，她为太行披好了军大衣，挥手目送着提着钱箱的太行坐上开往首都机场的出租车。如果那天这辆出租车从你的身边呼啸而过，你也许会听到午夜的车载收音机轻轻传来的《笑傲江湖》的插曲：说英雄说是英雄，笑江湖几人笑傲江湖。

最感动我的情节发生在上海财大红马甲训练班。乔峰和吕太行当时是情敌，同时追求人称"高崖上盛开的鲜花"的亿万富豪千金章沁晖。吕太行早已是誉满京华的诗人，是学识机智激情阳刚的化身；乔峰稍微露怯，手持章沁晖的通信地址犹豫是否应该像唐伯虎一样到她老爹的机构里卖身为奴。但是章早已看上乔峰，春风已经化成南方的雨，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直到一场空难章沁晖魂归婺源。后来乔峰和赵熙在美国纽约曼哈顿哈德逊河西岸59号切尔西码头“晨曦号”游轮上举行了婚礼；赵熙身着奶油色的丝绸礼服，宛如天仙下凡。谈恋爱的时候，乔峰和赵熙喜欢到北京朝阳公园滑旱冰；乔峰和章沁晖最爱的约会场所则是深圳湾，乔峰强烈感到章的晶莹皎洁，想要伸手去摸，她又柔柔地没有了形状；当乔峰凝视远方的帆影的时候，他总在咸咸的海风中搜索身边少女身上的清香。（我最感动的情节是乔峰爱的露怯）。

调情界刘益谦

在一本庄股小说的序言里刘益谦有一个cameo的出场。二十年前，在上海滩的一幢写字楼里，一帮少年新进正在大声发表对股市和期市的见解。刘益谦看人的眼光与常人不太一样，精光四射，属于炯炯有神的那一种。此时，他正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口，只倾听不发言。我想, 写这篇文章的自己会不会就是那种夸夸其谈的调情界少年新进？坐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口，只倾听不发言，精光四射的读者你，可是那调情界刘益谦？

我的friend汝秀师是一位散文/书评作者，他人很好，允许我发表他这篇文章。多谢。